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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燕经常说，导盲犬也有尊严，希望社会更多地接纳它们

据央视新闻报道，中国盲人协会2019年5月的数据显示，目前全国共有1731万视力残疾人士，而现存导盲犬数量不足200只。2019年8月，上游新闻曾报道，在拥有近30万视力残疾人士的重庆，只有一条导盲犬“拉多”。

“不管是什么狗我们都不会给进的，我知道是导盲犬……”海南一家超市的工作人员说道。听到“不能进”的声音之后，导盲犬黑萌萌停止了摇尾巴，围着主人陈燕转了一圈后趴下，把头贴在地上，一动不动了。

陈燕不停地晃动着手中的导盲犬证。“国家法律规定了导盲犬公共场所都可以进的。”陈燕的邻居帮忙说道。“导盲犬是没有事的。”旁边想进入超市的一位男士附和。

↑陈燕出示导盲证之后依旧被拒绝进入超市，导盲犬黑萌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

“可是你们要考虑到别人的感受，虽然它不咬人，但是别人看到狗会害怕。”另一位超市员工补充。双方争执了4分钟后，超市的人摆了摆手，让陈燕带着黑萌萌进入了超市。

近日，一段超市工作人员拒绝导盲犬进入的视频在网络上引起热议，有人质疑超市违法，也有人会说“盲人逛超市，逛个寂寞？”

陈燕是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，幼年双目失明，4次手术后一只眼睛能分辨颜色，一次外出被车撞倒后，陈燕的世界重回黑暗。绝望的时候，家人提议她申请一只导盲犬来克服心理障碍。

2011年，陈燕在中国导盲犬大连培训基地遇到了珍妮。从超市、快餐店，到银行、公园，再到地铁、公交，珍妮陪着陈燕受到了无数白眼和驱赶，她写下了《导盲犬珍妮》《妈妈，我是你的眼》。

《导盲犬珍妮》里记录了陈燕与这只导盲犬的故事

伴随着他们与它们的努力，2015年5月1日起，《北京市轨道交通运营安全条例》实施，盲人可以携带导盲犬进站乘坐地铁。同日，中国铁路总公司下发规定，视力残障旅客可携带导盲犬进站乘坐火车……

2018年，陈燕开启了视频账号，记录盲人是怎么做菜、用手机，记录导盲犬怎么给她领路。每一条视频下，骂她、质疑她的人都有很多，但是陈燕知道自己还要坚持下去，这样以后愿意接受这个群体的人才会越来越多。

以下是陈燕的自述：

尊严

曾被拒绝进入的地点，导盲犬会抗拒前往

我经常会说一句话：导盲犬也有尊严。

快春节了，我们想去超市买春节帖的“福”字，小区里的小超市没有货，只能去离家十分钟的大超市。

我和萌萌每次都用语言交流，不用动作它都能明白。这次去超市，工作人员说它不让它进，萌萌直接趴地上了。“它的意思是，你看我多乖呀，还不愿意让我进去么？”

虽然我看不到别人的脸色，但是它能看到。有时候我和我爱人吵架，萌萌就来拿爪子扒拉我，意思是“妈妈，少说两句吧。”

萌萌陪着陈燕在客户家工作

我有一个客户的女儿会给萌萌念书，拿自己的玩具和它玩拔河。萌萌能感知人们是否喜欢它，如果喜欢它，它会跑到别人屋子里一起玩，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很淘气？有时候我摘掉导盲鞍但是它还趴地上不动，我就知道那家客户不喜欢它。

导盲犬是培训基地免费提供的，它们属于服役，盲人只有使用权，没有留下的权利。首先是排队，其次，导盲犬不是导航仪，它没去过的地方肯定不知道怎么去，所以只有能自理、拿着盲杖能找到地点的盲人才达到了使用导盲犬的标准。除此之外还要有“需求”，盲人需要有工作，能挣钱养家，让导盲犬过上好的生活。导盲犬不能为了领着盲人去遛弯儿而存在。

我走习惯了的路，如果挖了个坑，或者停了辆车，那我可能会受伤，但是导盲犬看得到这些，它们能帮我们避开这些风险。

↑导盲犬工作证上有盲人和导盲犬的名字和照片，其他盲人无法使用这张导盲证

盲人第一次领取导盲犬需要用40天时间跟导盲犬一起住在基地，由训导师培训。我们要学会亲手洗狗，给狗梳毛，拿温水给导盲犬擦爪子，还需要学习导盲犬的喜怒，身体状况。

2011年，珍妮刚来到家一个月，算上培训我和它只生活了短短两个月。在小区里，我们碰到了一只大狗，当时我感觉一阵风扑过来，我就喊“珍妮快跑！”珍妮没有走，挡在了我和大狗中间。珍妮代替我受到了大狗的攻击，我摸着它的后背都湿了，放在鼻子底下一闻是血腥味，我就知道大狗咬了它一大口，珍妮在医院里疼得直哆嗦，依旧不叫出声。

珍妮的伤口养了一夏天才好，中间还感染过一次，伤好之后后背上留下了一个坑。后来朋友在小区里又碰到了那条狗，告诉我那只大狗相当于珍妮的两倍大。在视频里，我也一直劝说大家，带着狗出门一定要牵绳。

↑黑萌萌和退役了的珍妮

有时候我们一天出门会被拒绝很多次，超市、酒店、餐厅是拒绝导盲犬最多的地方。我比较宠爱珍妮和萌萌，不会强调必须服从，所以它们有时候比较任性，曾经被拒绝的地方，它们下次也会抗拒前往，比如再想进那家超市的时候，萌萌会带着我在原地转几圈，基本我就分不清方向了。

每去一个地方我们都会提前给那里打电话问能不能带导盲犬。但那个超市，我们在网上没有找到电话，不是故意碰瓷。

误解

盲人为什么去旅游？盲人为什么去超市？

那段视频是我爱人拍摄的，我爱人能有一点视力，能看到大的建筑物、模糊的车辆，看不到小的物体。他平时会把手机拿个绳子挂在脖子上，再用手拿着，哪里有声音，他就把手机冲着哪，这样就可以拍摄上了，还不会很抖。

平时择菜做饭，我爱人把手机挂脖子上录，或者支个架子把手机放上面录，有时候邻居、志愿者、客户也会过来帮忙。

我希望通过我生活的视频，告诉大家盲人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的。虽然我们看不到，但是我们能用其他器官感知这个世界。我发过很多视频，例如“盲人怎么用手机”“盲人怎么做饭”。

↑陈燕在视频中展示盲人怎么做饭

其实，智能手机的辅助功能里都有无障碍模式，安卓手机的无障碍模式叫TalkBack，苹果手机的叫Voiceover，现在叫“旁白”。盲人打开无障碍模式，摸到相应的字，手机就能读出来这些字。所以可以用听的方式来“看”到手机软件、热搜、评论等。

可是往往在我发完之后，会引起很多质疑的评论“你不是真盲人。”“盲人找得到嘴吃饭么？”“盲人去旅游干什么？”“盲人去超市干什么？”

志愿者怕我看到生气要给我删除评论，我说你们别删，我要记住这些质疑才能坚持下去。

有了萌萌之后，我会更多地出去旅行，因为我家“萌少爷”可会享受了，出去玩它就会很开心。我希望它能替我见证这个漂亮的世界。

一些人觉得，我肯定能看见，不然我不可能做得了这些普通人能做的事。他们闭上自己的眼睛，想着盲人是这样生活。可是不能这样想，我们的其他器官都健全。我在北京市东城区盲人协会里，我们协会有超过5000位盲人，大家生活得也很好。

↑陈燕（中）参加北京市东城区盲人协会会员大会

为了证明盲人也可以做到普通人能做到的事，我上过四次央视《挑战不可能》节目，通过听觉来辨别衣服、真人假人、十二生肖、真假熊猫。

“眼睛”

导盲犬需7代内无伤人等记录 带路比人更可靠

2008年7月，我国新修订的《残疾人保障法》施行，盲人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，应当遵守国家有关规定。这也是国家法律首次提到“导盲犬”。2012年8月，国务院《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》正式施行，规定视力残疾人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，应当遵守国家有关规定，公共场所的工作人员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提供无障碍服务。

我想很多公共场所人员都知道这些法律法规，但是会以各种理由拒绝导盲犬。就像有规定不能在公共场所室内吸烟一样，但是依旧有人有法不依。其实最该迈出“接受”第一步的应是这些公共场所的工作人员。

而且只有7代内没有攻击同类和人类的记录才能成为导盲犬。导盲犬经过严格训练，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发生过一起导盲犬伤人的事件。

↑陈燕与萌萌在北京地铁里

2012年，小区里的超市都不会允许导盲犬入内，地铁、公交允许导盲犬进入的更是少之又少。我因为过敏性哮喘生病了，离我们家地铁四站距离的北京航空总医院保卫科研究了一下，决定允许导盲犬带着我去看病。“进来吧，没有导盲犬伤人事件。”

当时医院外面有自媒体随机采访周围的人，有人回复“你们医院都不怕，我怕什么。”还有少部分人能认出来，“这是领着盲人走路的导盲犬。”

那件事让我很震撼。之后我就知道了，如果大家都了解导盲犬就是盲人的眼睛，不会伤人，我们的路一定会畅通。

导盲犬认识几十个常去的地方，萌萌认识家附近的天通苑地铁站、公交车站、餐厅、菜市场、理发店、公园……甚至它能分清离家最近的麦当劳和肯德基。

萌萌很聪明，训练过一次就能准确记住地方。比如我第一次自己拿地图导航去银行，全程听着语音解说慢慢走，或者让别人带着我走。之后在家告诉萌萌，“我们要去银行了”，到了银行和回到家都告诉它一次，它就能记住了：那里是“银行”。

其实有时候导盲犬要比人带我走更安全。2017年我和朋友们一起去餐厅吃饭，我们提前给餐厅打电话问能不能让导盲犬进，但是对方拒绝。最后我朋友带我一起走路，左右都有人扶着我，他们跟我聊天，意识不到这个坎儿他们能过去，但是盲人过不去，那次我被石头绊倒摔得骨折了。

如果是导盲犬，看到坎儿它们会条件反射地停下来，这都是不断强化记忆形成的习惯。

↑退役后的导盲犬珍妮依旧保留着帮陈燕导盲的习惯

遇到上台阶时，导盲犬会拿着两只爪子搭在台阶上，它身体扬起来多高，我就能知道台阶有多高了。下台阶它就站住不动，拿嘴拦我，意思是别走了，前面有台阶你得试试。如果前面有深渊，它就会横在我前面。

2018年，因为年龄过大，10岁半的珍妮退役了。根据国际惯例，珍妮需要回到它的寄养家庭里，我经常带着它最喜欢的烤板筋去看它。珍妮退役两年后，它领着我走到台阶还是会停下帮我指引。

导盲犬的抗干扰能力非常强，外面有很大的声音，有很香的烧烤，它们都不会停下来脚步。而且它们足够敬业，萌萌不喜欢猫，有的客户家会养猫，戴着导盲鞍的时候，它会硬着头皮慢慢地走，脱掉导盲鞍它会往后倒退，我能感知到它在害怕。这就是工作状态与平时的导盲犬。

转变

现在越来越多人愿意帮导盲犬说话

我一直认为大家并不是故意和盲人作对，恨导盲犬，只是大家不了解。

2015年我去天津演讲，结束后去大悦城买东西，保安不让进，我听到声音很嘈杂，里里外外应该围了很多人，但是没人帮我说话，大家只是好奇“导盲犬是什么样的”。但是近几年人们对于导盲犬的态度和变化很大，我遇到的公交司机有时候会说“狗不能上车。”车上车下就有乘客会替我回复，“导盲犬为什么不能上！”

我会经常在视频里通过让导盲犬“说话”，使大家感受到生活化的氛围，这样大家可能更容易接受导盲犬。

↑萌萌与工作中的陈燕

我住在酒店，酒店的工作人员帮我们拍视频。恰巧萌萌看到羊驼，特别好奇就互相闻，然后羊驼啐了它一口。志愿者或者拍照的工作人员就会给我描述这个画面，我来想文案，让他们帮我剪辑配音。

他们告诉我萌萌在闻牌子，底下是个河，我就想出来“妈妈，这有个牌子，牌子上写着‘欢迎狗游泳’。”我们不能总是在嘴上说，让大家自觉接受、包容导盲犬，可是大家不知道什么是导盲犬，不理解它们的工作。

我们现在有很多小粉丝，天天在后台吵着看萌萌。我在想，他们是不是之后看到真的导盲犬，也不会害怕和拒绝了。

之前我在海南一个酒店住宿，几百个员工都知道萌萌，那家酒店是为数不多不拒绝导盲犬的酒店，甚至他们为了让其他顾客放心，会在外面竖个牌子介绍导盲犬的故事，介绍导盲犬不伤人。后来我们不住宿了萌萌还是想去酒店外面的草坪上玩，开心地浑身乱颤。这样的小改变都让我感觉社会正在逐渐包容。

这次在超市被拒绝只是我们的日常遭遇。我想之后要是再遇到类似的事，我必须发声，这样以后愿意接受导盲犬的人才会更多。

红星新闻记者 郭懿萌 蓝婧

编辑 张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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